一夜之间,数个在洛阳城内也算有些头脸的家族,如同秋风扫落叶般被连根拔起,府邸化作修罗场。
这绝非江湖仇杀那般简单粗暴,其手段之狠厉,布局之周密,隐隐透出一股令人齿冷的森然气息。
所有线索,或明或暗,都巧妙地汇聚到了那位新晋的云中太守身上。
他如今风头正劲,但也恰恰立于风口浪尖。
张俭虽是执掌京畿治安的洛阳令,却比谁都清楚,这煌煌帝都之下,潜藏着多少深不见底的暗流。
此事牵连之广,背后之角力,远非他一个小小的洛阳令所能承受。
他不敢有丝毫擅专,甚至不敢多做停留,唯恐被这漩涡不经意间吞噬。
他霍然起身,袍袖带起一阵微风,急声道:“备车,速去大将军府!”
车轮辚辚,碾过清晨尚带寒意的青石板路,张俭坐在摇晃的马车里,只觉心乱如麻。
大将军何进的府邸,肃穆庄重。
书房内,檀香袅袅,驱散了清晨的寒意。
何进原本带着几分闲适,听着张俭略显急促的禀报,他脸上的轻松渐渐褪去,换上了一层深沉的凝重。
指节,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紫檀木桌案上叩击着,发出笃、笃的轻响,在安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。
屠灭数家满门,嫁祸栽赃……
何进的脑海里迅速勾勒出事件的轮廓。
这手法,干净、利落,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傲慢与毒辣,像极了那些盘踞洛阳已久、根深蒂固的世家门阀的手笔。
他们容不下陆恒这个骤然崛起的边郡武夫,更忌惮他手中那支精锐的云中铁骑。
出手如此之快,如此之狠,显然是蓄谋已久,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。
昨日酒楼之事,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引子。
何进心中透亮。
他与陆恒之间,确实存着联合对抗宦官、巩固权力的潜在默契。
可眼下这桩灭门惨案,闹得满城风雨,“证据”又被做得如此“天衣无缝”,几乎将陆恒钉死在了罪犯的位置上。
影响太恶劣了,尤其是在天子脚下。
若他此刻强行出头,替陆恒辩解甚至庇护,无异于将自己也拖入泥潭。
那些虎视眈眈的世家正好抓住把柄,攻讦他勾结凶顽,包庇罪臣,徇私枉法。
到那时,非但救不了陆恒,连他自己都会惹上一身腥臊。
利弊得失,在何进心中快速权衡。
片刻的沉默后,他抬眼看向躬身立于下首,额角已微微见汗的张俭,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。
“此事干系甚大,京城震动,影响殊为恶劣。”
“既然有人证指认,事关律法尊严,便按我大汉律例,依程序查办。”
他稍稍加重了语气,一字一顿。
“务必,公事公办,勿枉,勿纵。”
张俭心头猛地一跳,背脊瞬间窜起一股凉意。
他听懂了这八个字背后隐藏的含义。
大将军这是要……明哲保身,至少在表面上,要与陆恒划清界限,任由法理程序走下去。
至于这程序最终会将陆恒带向何方,大将军显然不打算干预。
“下官……遵命。”张俭喉头滚动了一下,艰难地应道,声音比来时沙哑了几分。
他躬身行礼,缓缓退出了书房。
何进目送着张俭略显仓惶的背影消失在门外,眼神幽深,复杂难明。
指尖的叩击停了下来。
陆恒啊陆恒,你这把火,终究是烧得太旺,引来了真正的扑杀。
这盆精心调制的脏水已经当头泼下,就看你,如何在这浑浊不堪的洛阳城里,洗清自己了。
书房内,再次恢复了寂静,只有那缕缕檀香,无声弥漫。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