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曦权看着他,没说话,手指轻轻叩着桌面,示意他继续。
麦麦提将一份文件从包里抽出,铺在桌上:“记得第一次谈判时,不论我们提出增加设备还是减少设备,他们给出的价格都是两千万美元。”
麦麦提的声音逐渐低沉,“可是,当我仔细翻阅合同条款时,发现他们把谈判时所说的美元改成了荷兰盾。如果按现今汇率换算,2000万荷兰盾就是2350万美元,多出的350万美元,就是荷兰方面打算从中赚取的金额。”
王曦权脸色微沉,眼中闪烁着冷意:“他们竟然敢这么明目张胆地算计?”
“想靠这三百五十万来给Nedd输血。”
麦麦提嗤笑,“居然还提前把这份‘改动过’的合同文本递交给了外经委,想让我们在最后关头,捏着鼻子认了。”
王曦权低声笑了一下,笑意里满是冷意:“他们是真把我们当成冤大头了。”
他站起身,转身背对麦麦提,望着窗外那团灯火昏黄的夜色,缓缓道:“你觉得外经委会怎么处理?”
“他们很可能会为了大局着想,打算妥协。”麦麦提说,“说到底,这项目背后还牵扯着中荷合作的大框架。”
但王曦权的眼中已无丝毫妥协的余地。
他转身,目光犀利如刀:“我不是企业对政府,而是企业对企业。想让我们替他们垫背?想从我们身上捞钱给一个快倒闭的厂续命?我不答应。”
“我们明天就给外经委打报告,把这些事写清楚。”
几天后——
荷兰代表团再次发来邀请,请王曦权和团队赴会继续谈判。
地点换到了阿姆斯特丹郊区一处风景怡人的政府庄园。
绿草如茵,白墙红瓦,林间小路蜿蜒通幽,但会场里的气氛,却早已不复初见时的热络。
刚一落座,荷兰首席代表就笑着开口:“王先生,我们已经与贵国相关部门达成了理解,希望这次能推进落实——这毕竟是国家层级的合作,不是吗?”
王曦权没接话,只从文件袋中抽出一叠打印纸,啪的一声放在桌上。
纸面上密密麻麻,全是数据:风机三季度出货量,技术人员大量流失,代加工供应商追债无果,欠税记录在案,还有近三季度招标失败的详细列表……
这些全是麦麦提这几天来,穿街走巷、翻资料、一点一点搜罗出来的证据。
当然,还有那份“被动了手脚”的合同草案。
“这些材料,应该能侧面反映出你们Nedd工厂目前的真实运营状况了吧?”王曦权语气平静,“我很好奇,你们到底是想拉我们中方一起做技术合作,还是——想靠中国的钱完成自救,把这场国家合作当成一次清仓甩卖?”
荷兰代表脸色一僵,还想辩解,王曦权却把另一份文件推了过去:“今天我们先不谈工厂经营。就谈一个事——这个。”
他手指轻轻敲了敲文件,“这是最初的谈判纪要,写得清清楚楚,是‘美元’。可你们后来递交给外经委的合同里,货币单位却变成了‘荷兰盾’。”
他停顿片刻,语气平静却不容置喙:“如果按汇率换算,2000万荷兰盾等于2350万美元。多出来的350万,是准备让我们当冤大头,替你们填窟窿吗?”
房间忽然安静得出奇。
王曦权站起身,整了整西装,语气不疾不徐:“如果你们觉得这是一次政治展示,那我们就不奉陪了。我们是来谈技术和合作,不是来替你们擦账本。”
荷兰代表愣在原地,连端起茶杯的手都僵住了。
会后不久,外经委那位负责项目的官员给王曦权打了电话,语气颇有些难堪:“王总呀,人家荷兰方面照会我们,说已经握过手拍板的事情,您临时变卦、不守信用,这对两国合作形象很不好看啊……”
“我守的是合同。”王曦权毫不客气,“再说,我握的是美元,不是荷兰盾。我手头这份正式文本,所有金额都是美元,没有“荷兰盾”三个字。他们擅自改动,想蒙混过关,逼我们就范,您说,我能签吗?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。
这件事,就这么“黄”了。
王曦权心里却很清楚:有些项目,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合作,而是为了掩盖崩盘。
有些所谓的友谊,也不过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戏。
他不想演。
——
这厢王曦权郁郁寡欢地回了国,带着一肚子气,连北京的秋风都不觉清爽;那厢麦麦提却没有太多沮丧,反而觉得这趟欧洲之行像是一场意外的勘探之旅。
他看得明白:王老师不想演,是为了不让国家当冤大头,防止国有资金流失。
可他麦麦提,又必须要演,演得够不够好,关乎的不只是风机国产化,更关乎他那些私钱能不能保住——甚至更大一点的赌注,能不能悄悄走通一条“明线技术—暗线产业”的完整路径。
一个是为了国家不亏,一个是为了自己不破。
归根结底,出发点是一样的。
当真是生活的讽刺——一出正剧,一场暗戏,各自分头上场,互不拆台。
回国第二天,麦麦提没有进办公室,而是直接回到家中,关上门,泡了杯热茶,取出那本写满了小字的黑皮笔记本,从最末页抽出一张信纸,铺在案上。
他提笔,很快写下一封语气冷静却目标明确的英文信。
内容直白:“我谨代表一家总部位于香港的投资财团撰写此信。该财团目前正在评估欧洲风电涡轮机供应链内的资产收购机会。
我们获悉,某些荷兰零部件制造商可能愿意就可能的生产线搬迁、设备清算及许可协议等事宜展开讨论。
我认为您将是协助处理此类事务的理想中间人。请告知我们您方便进行初步讨论的时间。
在此阶段,保密至关重要。”
合法,合规,且——滴水不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