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周已经来到南区很多天了，他一直在四处转悠。
一路由北到南，在他看来，所有地方都一样，死气沉沉的，即使一些号称反帝的军阀境内，也没有任何改变。
南区大部分地方也是如此，这让他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霾，直到接近鹅城之后，才看到了不同。
他并不了解工厂，但敦厚腼腆的工人一谈起工厂的事，就变得雄辩滔滔，只要掏钱买上一碟茴香豆，工人就能滔滔不绝的谈上两个时辰。
事无巨细。
就好像那工厂是他家开的一样。
仔细一问才知道，这些工人都认字。
而且，自从钟道长把擅自主张加班的厂长调走之后，工厂的生产安排事宜，就都由工人开会解决。
他们组建了一个工会组织，每次会议过后，把会议报告交上去，钟明看过之后，就会酌情修改生产指标，批下那些关于改善伙食、调整工时、人员调动、住房安排等等一系列琐事，甚至关于工资调整都能商量。
等批复下来之后，工人们又会聚到一起，商量能否执行，如何执行，并提出建议。
老周觉得十分新奇。
钟明像是在跟工人商量着来一样，这放在四九城，是绝对行不通的，士人跟贱民住同一条街都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，更别提跟他们商量着做事了。
看来钟明是真的想做些事的，只是这一切还在摸索阶段。
而且，钟明是真的在办学校。
开蒙的学堂中除了老夫子们，还有很多天南海北慕名而来的年轻人，他们都是学成之后，空怀报国之志的年轻人，因各种各样的原因来到了这里，应聘成了老师。
他们的学问也千奇百怪，放在几年前，一开口就得杀头，现在却可以正大光明的教书育人。
墙上贴的标语是最震撼人心的。
“百年大计，教育为本。”
“睁眼看世界。”
“好好学习，天天向上。”
老周在学堂中转了许久，大多数时间都是怔怔的看着标语，看着看着眼眶就不争气的湿润起来。
这个民族，受了太多的委屈，不断的向着深渊坠落。
各地军阀却大酒大肉，倚香偎翠，仿佛在尽力享受末日来临前的最后一餐，同时也在加速坠落的过程。
有多少人，想着把这个民族从泥潭里拽出来呢？
很少很少，即使有，也会被蛀虫们打压。
这一刻，老周仿佛看到了一束光刺破厚重乌云，落到了自己的肩头，指引着他向前。
他想见一见钟明，想要拥抱这束光，就像一个满身罪孽的人，渴望救赎一样——哪怕燃烧自己，他也想为之尽一份力。
钟明也没什么不一样的，同样是两个眼睛，一个鼻子，皮肤是小麦色，很健康，也很年轻。
身上穿着土黄布褂，要不是外面裹了一件红色的绒毛袄子，妥妥的一个乡下脑壳。
见钟明向自己走来，老周有些慌乱，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这个比自己年轻不少的“偶像”，于是他照着四九城的规矩，脱帽致礼：“大人。”
而后望着钟明探出的手尴尬不已，在衣服上抹了抹，才跟那只手握在一起。
很柔软，很温暖，也很有力。
钟明笑吟吟的拍着老周的手：“周先生，仰慕已久了。”
他正想着是否学刘备哭诉一番：先生若不出山，若苍生何也。
谁知道没等他开口，周天子便自发说道：“钟道长，四九城一片神鸦社鼓，蛇鼠一窝，周某自认清正，难以同流合污，偶然听到《玉盘》，方才知道，原来世上还有忠贞为国之士。